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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·破军-第三章 师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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认得我了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会不认得……一眼就认出来了。”云焕嘴角往上弯了一下,那个笑容和他的装束大不符合,“我怕说了,师父就会识穿我是冰族人,不肯教我,把我赶走了。我那时第一次求人,好容易叶赛尔他们才答应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傻孩子。”慕湮忍不住微笑起来,伸指弹了他额角一记,“怎么看不出?你看你的眉眼、头发和肤色……沙漠里长大的牧民没有这样子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沧流帝国的少将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,那样的笑容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流露了。“所以我想了很久,还是决定收你入门。”空桑女剑圣点点头,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子,感慨,“剑技无界限……空桑人也好,冰族也好,鲛人也好,只要心地纯正,天份过人,我想就已经够了。你没有武艺的时候、尚自不肯借力屠戮所谓的贱民;若有了剑圣之剑,应能为这世间做更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云焕忽然沉默,没有回应师父的话。要怎么和师父说?当年侥幸生还,回到空寂城后,尚未完全恢复的他就主动要求和镇野军团一起去曼尔哥部里,凭着记忆将那些劫持过他的残余牧民一一指认出来!

        那些从帝**队的剿杀中逃脱的牧人,被孩子用阴冷的目光一一挑出,全家的尸体挂上了绞架,如林耸立。他反复地在人群中看,宁可错杀,也不肯放过一个当初折磨过他的人。手腕上的伤还在溃烂,孩子的心也一度在仇恨中腐烂了。后来遇到叶赛尔他们,并不是他心怀仁慈而不曾报告军队,而只是这个被族人孤立的孩子感到寂寞,他需要玩伴。而和人打架,至少可以缓解寂寞,同时也让自己变得和那些贱民一样强健。

        同样也因为,他知道自己只要努力,总有一天可以打赢那些同龄人,他是有机会赢的。如果像童年那样,遇到了没有任何赢面的敌对者,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到空寂城,去报告有暴民袭击冰族,然后和九岁时那样,带着军队去指认那些贱民,让他们的尸体在绞刑架上腐烂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并不是个心怀仁慈的人,从小就不是。许久,他才转过头,看着石室的某处,轻轻道:“师父,我真的不想让您失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你就尽力,”慕湮仿佛知道弟子心里想的什么,眼神也是有些复杂,“哪怕用你自己的方法去努力——只要你相信那是对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云焕低下头去,用力握紧了剑。“焕儿,你一定知道师父最后会如此对你说吧?”慕湮蓦然轻轻摇头微笑,拍拍弟子的肩,“所以一开始,你就没打算瞒我什么。你知道师父最后一定不会怪你,更不会杀你,是不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自小疼我。”云焕的眼神微微一变,只是低声回答。“但我同样也疼西京他们,”慕湮的脸色依旧是苍白,“看到你们自相残杀,师父心里很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是没办法的事,”云焕沉默片刻,轻声道,“而且我们都长大了,各自的选择和立场都不同。师父不要再为我们操心,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是最要紧的。这一战过后,如果我还活着,一定回古墓来看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如果回来,就证明西京和白璎他们一定死了。”慕湮摇着头,喃喃低语,忽然苦笑起来,“焕儿,焕儿……你说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。这个世间本来不该是这样的——六千年前,星尊帝就不该驱逐你们一族;百年前,你们同样不该将空桑亡国灭种;现在,你们三个更不该拔剑相向!一切不该是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。”沧流帝国少将低下头去,轻轻重复了一遍,“不是他们杀我们,就是我们灭了他们——只有一个云荒,但是各族都想拥有这片土地。只能有一个王,其他族只能是奴隶。我们冰族被星尊帝驱逐出去,在海外漂流几千年,能回归到这片土地是多少年的梦想……我们没有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知道是谁的错。”那样长的谈话,让慕湮显得疲惫,她苦笑摇头,用手撑住了额头,“我只觉得这个世间不该是这样子……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避免。我不知道自己想法是对是错?很久以来,我好像都不能肯定是非黑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——那个人死后,我想了那么多年,还是没有想通……焕儿,你的师父其实是个很没主见的人啊。”云焕忍不住微微一笑:“弟子很早就发觉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老实不客气。”慕湮笑叱,眼里的迷惘却层层涌起,“因为师父知道自己是个没主见的人,所以除了剑技,不敢教你什么,总觉得你将来会遇到能引导你的人——想不到,呵,你居然遇到了巫彭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元帅很提携我。”说到那个名字,微笑的神色忽然凝聚,变成铁灰色,一字一句都是经过思考后说出的,不似先前随意,“他是所有军人的榜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榜样啊……学得十足。看你那时候抓起鲛人就挡的举动,都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!焕儿,如果杀人是你唯一的技能,那么我真是一个失败透顶的师父。”空桑女剑圣忽然冷笑,不再说下去,“去做饭吧,你一定饿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焕站起身,刚回头的时候忽然一怔:不知道什么时候湘已经到了拱门外面。鲛人动作一向轻捷,而自己方才和师父说得投机,居然没有察觉这个傀儡已经醒了。“主人。”湘身上的伤也还在渗着血,却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去做饭。”云焕只是吩咐了一句,刚想走开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,叫住自己的傀儡,把一个东西扔给她,“把这个抹上,别让肌肤干裂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湘的神色木然,接过那个盛了油膏的贝壳,退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慕湮只是看着,等鲛人走开了,微笑对弟子说:“看来你很爱惜她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答应了飞廉那家伙。”云焕无可奈何地摊开手,“湘是他的鲛人傀儡,调借给我而已。偏生他把傀儡看作宝贝一样——有什么办法?不然回去他要找我算帐。和他打一架不划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飞廉?”慕湮微微点头,笑,“你的朋友?”

        帝国少将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,仿佛不知如何回答,片刻,才淡淡道:“不是。不过是讲武堂里的同窗罢了,一起出科的。最后的比试里我差点儿输给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谁能胜过我的焕儿?”慕湮也不问,只是点头,“不过难得你还顾忌一个人啊,以为你们交情不错。”云焕嘴角浮起复杂的笑意:“怎么可能。他是国务大臣巫朗家族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?”慕湮微微诧异。“而我是巫彭元帅一手提拔上来的。”云焕摇了摇头,冷硬的眉间有一丝失落,“我们不是同盟者,注定没办法成为朋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看见弟子在说到这些话时,眉间有阴郁的神色,慕湮便不再多问,转开了话题:“焕儿,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?成家了没?”愣了一下,云焕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:“去年刚订了婚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是什么样的女孩?”慕湮眼里涌动着光芒,欢喜地笑了起来,“会武功么?性情如何?长得美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般吧。”云焕侧头回忆了一下,才淡淡道,“倒是个挺聪明的人——可惜是庶出。巫彭大人替我提的亲,她是巫即家族二房里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,其母本是巫姑家族的长房幺女,也是庶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?”慕湮知道弟子的性格:随口说一般,那便是很不错的了——但却不知云焕这样介绍未婚妻的家世究竟为了说明什么,便反问,“庶出又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焕愣了一下,才想起师父多年独居古墓,当然不知道帝都百年来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,不由微微苦笑,不知从何说起。自从冰族在智者带领下重新回到云荒,夺得天下。智者成为幕后的最高决策者,但极少直接干预帝**政。所以在国务上,以“十巫”为首的十大家族把持了上下,而且权力被代代传承下去,成为门阀世家。世袭制成为培植私家势力的工具,从而造成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,也让外族没有机会接近权力核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云家本来没有机会从这样一个铁的秩序中出头——如果不是先前巫真家族的圣女触犯了智者大人,遭到灭族的惩罚;如果不是云家长女云烛成为新的圣女,并得到了智者大人的宠幸,赐予“巫真”的名号——云家说不定仍被流放在蛮荒的属国,难返帝都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巫彭元帅——那个和国务大臣巫朗多年来明争暗斗的人,殷勤扶持云家姐弟,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:云烛是他推荐给智者大人的,自当成为他朝堂上的大臂助;而云焕以不败的骄人战绩从讲武堂出科,在军中成为他对抗巫朗家族中飞廉的王牌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,如何能对师父说清楚?可令云焕惊讶的是:虽然是略略提及,看似不曾接触过政治权谋的师父竟没有流露出懵懂的表情,回答的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**年,真难为你了。”听着弟子看似随便地说一些帝都目前的大致格局,慕湮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,抬手轻抚弟子的头发,“焕儿,你这是日夜与虎狼为伴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焕肩膀一震,诧异地看向师父,心口涌起说不出的刺痛和喜悦——这一切,他本来从未期望师父能懂,而她竟然懂了。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欣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真像啊……”慕湮的手停在云焕双肩上,看着戎装弟子眉目间冷定筹划的神色,忽然间眼神有些恍惚,喃喃道,“你说这些话的时候,和语冰简直一模一样——焕儿,你一定要小心。伽蓝城里,也只有城门口那对石狮子干净罢了,什么样的人进去了,最后都会变得面目全非——不要做语冰那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?”那个名字让云焕一惊,抬起头看着师父。虽然慕湮极少提起以前,但过去那三年里,每到一月三十日,都会默默对着伽蓝城的方向凝望,神思恍惚。云焕不敢打扰,只静静看着轮椅上的师父,偶尔会听到那个名字:“夏语冰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夏语冰。少年默默记住,曾暗自去追查过这个名字。虽然沧流建国后,对前朝的事情讳莫如深,但晋升少将后,云焕能出入帝都皇家藏书阁,终于在空桑史记里,找到了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在空桑最糜烂颓废的王朝里,唯一闪耀夺目的名字:一代名臣,章台御史夏语冰,一生清廉刚正、深得天下百姓爱戴,倾尽一生之力扳倒了巨蠹曹训行太师,最后却被太师派刺客暗杀。其后延佑三年,一直流浪在海上的冰族在智者的带领下,再度踏上了云荒。十三年后,帝都伽蓝被冰族攻破,空桑六王自刎于九嶷,无色城开,十万空桑遗民消失于地面。云荒在被空桑统治六千年后,终于更换了主人。那个曾试图以一己之力重振朝纲的年轻御史一生愿望最终落空。但他也是幸运的,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国家的覆亡。不过,夏语冰的妻子是青王魏的小女儿,最后一任青王辰的侄女。他的遗腹子塬被青王收养,伽蓝城破之时,作为六王自刎在九嶷山……那个人的一生中,不曾留下任何关于“慕湮”的记载。

        合上那卷满是灰尘的《**书》,戎装的少将坐在满架的古籍间,抬首沉吟。他无法追溯师父的往事。虽然他曾那样急切地想知道她的一生,但百年光阴将许多事情阻隔。在那个女子叱咤江湖的时候,冰族还在海上颠沛流离。

        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如果不是剑圣门下秘传的“灭”,如果师父不是这样在古墓中沉睡——按照世间的枯荣流转,温柔淡定的师父早已作古多年,又如何能遇上大漠里的少年……当云焕回过神的时候,耳边却听到这样一句话:“权势、力量、土地、国政……你们血管里天生就流着这些东西。无论出于什么初衷,到最后总会卷进去。你们坚信自己做得都对,都觉得有能力达到目的,所以不惜和狼虎为伴,最后不择手段了。”那样的话,让少将涣散的思维一震,重新凝聚起来。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师父——他本来没想到会从冲淡的师父口中吐出这番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但到最后,你们实际成为的那个人和你们想成为的那个人之间,总是不同。”慕湮的手按在弟子肩上,目光却落到别的地方——但这样的话听在耳中,云焕心中不禁悚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父。”云焕勉强开口。“焕儿。”空桑的女剑圣恍然一惊,苦笑起来,眼里是担忧的光,“小心那些家伙啊——那些人用得着你的时候便百般对你好,如果有朝一日用不着你了,转身就会把你扔去喂狼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关系,弟子能应付。”他抿了一下薄唇,转瞬间将心里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,“虽然现下遇到一些难题。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冷气悄无声息地吸入他的胸腔。终于顺利地不动声色抛出这句话了,说到底,他费尽周折来到这里,不就为了这句话?

        “出了什么事?”果然,慕湮一听就关切地蹙起了眉头,“焕儿,我就知道你不会随便来博古尔沙漠——遇到什么难事?快说来给师父听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奉命来这里找一样东西。”帝国少将坐在师父榻前,慎重而冷定,“如果找不到,就得死。”慕湮吃惊地坐起:“死令?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纯青琉璃如意珠。”云焕立刻回答,仿佛想起这是机密一般,忽然住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纯青琉璃如意珠……”空桑的女剑圣手指一震,极力回忆着,“是那个东西?传说中龙神的如意珠?可是星尊帝灭了海国,镇蛟龙于苍梧之渊后,如意珠不是一直被安放在伽蓝白塔顶端?据说可以保佑全境风调雨顺。难道沧流建国后丢失了这颗宝珠,以至于要你千里来追回?”云焕勉强笑了笑,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多年来,伽楼罗金翅鸟的研制一直是帝国最高的机密,而纯青琉璃如意珠的作用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。如果让师父得知如意珠便是那个摧毁一切的杀人机器的内核,只怕她也会犹豫帮不帮他。决不能让慕湮得知如意珠的用途——但让他对师父公然说谎,还是办不到。他只能避而不答。“是了,这是军务,你不便多说。”他只是略微沉吟,慕湮便了解地点头,关切询问,“你应可以找到吧?可以去空寂城调用镇野军团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焕低头苦笑:“那样大的荒漠,靠一支军队大海捞针有什么用。那个死令是有期限的。”镇野军团虽能维持当地秩序,但他也知道军队是不得民心的。他只差直说出那一句话“在这片大漠上,论人脉,在民间谁能比得上师父?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上,依靠镇野军团根本不如借助师父多年来在牧民中的人望——那也是他刚接到这个任务时,脑子里立刻浮现出的想法。“多久?”慕湮的手慢慢握紧。“一个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一个月……”女剑圣眉间有沉吟的神色,缓缓抬头看着窗外一方蓝天,外面已渐渐黑下去,“时间是很紧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弟子多言了。”控制着语速,慢慢回答,感觉自己的声音如冷而钝的刀锋,然后他强迫自己,站起了身转向门外,“湘应该做好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慕湮苍白的脸上,神情一再变幻,在弟子走出内室前忽然叫住他:“今天晚上,附近各个部落的牧民都会来墓前集会,答谢我为他们驱走邪魔,”空桑女剑圣对着自己最小的弟子吩咐,“到时候,我拜托各族头人替我留意——都是熟悉大漠的人,说不定能有所收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多谢师父。”终于得到了意料中的承诺,帝国少将霍然回头,单膝跪地,却不敢抬头看师父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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