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·辟天-第四章 炼狱_镜·双城小说最新章节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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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·辟天-第四章 炼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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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又怎能象巫真云烛那样做出真正的牺牲?这群帝国的贵族,生下来血液里就不知道“牺牲”是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巫真云烛……一念及此,想起那个冰雪般冷定而高贵的女人,辛锥眼里就又露出了暧昧的神色,嘿嘿冷笑起来——是的,是的,那个全帝国最高贵的女子,也曾屈尊躺到了他这张长椅上!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看啊,看啊!他这个铁城贱民得到了什么?!

        只可惜,昨天半夜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了——这个沉默的女子手持冰之令符,半夜里狂奔到了刑部大牢,第一次居然开口说出了话,提出要将她的弟弟带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悻悻看着,却不能抗拒——她手里拿着那一枚可以号令天下的冰之令符,是智者大人身体里凝结出的东西,比双头金翅鸟更高一等的东西,也是云荒大地上至高无上的象征。冰之令符所到之处,甚至连十巫都要俯首听命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,一定是智者大人已经醒来了……那个居于白塔顶上的神展开了羽翼,庇佑了这一对姐弟,将她从龌龊的污泥里带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云焕之所以能活到现在,却都是靠了自己姐姐的牺牲。

        呵呵……辛锥从地上站了起来,喉中发出低哑的笑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并不怕巫真或者明茉把这事说出去——对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女子而言,被一个贱民所侮辱,万劫不复的只怕还是自身吧?谁会敢于说出去呢?

        只可惜……那样雪白的肌肤,却是再也吃不到了呢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嘟囔着推开了牢门,重新走入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。腥风扑鼻而来,惨烈的嚎叫撕破人的耳膜。这是一个暗无天日、血肉横飞的世界,永远与死亡、血腥、腐臭为伴,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照进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那也是他这种人一辈子苟活着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他没有别的技艺可以立足,没有别的阶层可以接纳,只能永远、永远地留在这里。踩踏着血和肉,一步步的往上爬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明茉从阴暗的死牢里狂奔而出,外面已然是清晨,身后那些惨嚎和血腥味还在纠缠着她,令她想要呕吐。她拼命地奔跑,从刑部大牢的侧门跑出,根本没有顾及自己衣衫尤自凌乱,衣襟被撕破了一大片,雪白的肌肤在寒气里颤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踉踉跄跄地跑着,幸亏一路上并没有人看到她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清晨的禁城里人声稀少,连一声鸟雀的鸣叫都听不到。街道上还没有一顶轿子一辆马车,道路两侧朱门紧闭,也不见有人出来走动——居住在权力中心的那些贵族们生活奢华,有着夜夜笙歌的习惯,往往要睡到日中方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奔过了两条街后,景风门已然在望,然而一个转弯,她却忽然撞入了一个人怀里,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”那个人被她撞了一个满怀,然而身形却并不见摇晃。他退开了一步,只看得她一眼就迅速地转开了头去,“怎么了?小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么?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惊慌不安地挣扎着,想继续逃开,然而那样温和的语气却让她有些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抬起头来,看到了一张宁静温和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人看着她,眉头微微蹙起,露出惊讶和关怀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遇到歹人了么?敢在帝都里生事,定不会逃得过的——不要怕,现在没事了。”他的神色是这样温和,毫无冰族贵族里常见的冷漠和矜持,她只看了一眼,便松懈了挣扎的力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她哽咽着,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人沉默了一下,只是道:“没事就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穿着一般帝国贵族不屑于穿的白色苧麻长袍,轻袍缓带,没有任何饰物。衣服上既没有象征军衔的金鹰标记,也没有象征门阀的家族族徽——然而,这附近是十巫才能居住的地方,能一大清晨就在这里走动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平民。

        是谁……谁呢?

        “飞廉公子,”在尴尬的僵持间,她听到有人唤,“药我拿来了,要去含光殿那边么?晶晶真是不乖,非要跟我们出来……我们快些走,趁着一大早就去拜访,也免得被其他人看到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飞廉公子?她蓦然一惊,僵直了身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碧,出了一点事,”那个人转过身去,对那个捧着药囊的美丽女子开口,“我们先送这位小姐回去,再去含光殿那边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碧?她心里又是一惊,定定地看着那个水绿衣衫的绝色丽人——

        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,不过双十年华,肤色如雪容光照人,手里捧着一个包袱正匆匆从布政坊出来。她的眼光紧紧跟随着这个女子,落在她碧绿的眸子和深蓝色的长发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鲛人?!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叫做碧的鲛人女子,难道就是……就是传言中的那个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好的,公子。”那个鲛人看到了她衣襟碎裂的模样,仿佛明白了什么,立刻点了点头,走过来伸出手替她将碎裂的衣襟掩上,同时将身上的外袍除下递了过来:“不要紧,已经没事了,姑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!”在那个她触碰到自己的时候,明茉尖声叫了起来,往后退了一步,露出某种嫌恶的神情,“别……别碰我,鲛奴!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名叫碧的女子手指僵在了半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呼……”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微笑,“是呢,我都忘记了规矩——没得到许可,鲛人怎么能够随意触碰巫即一族的小姐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巫即?

        听得这个称呼,飞廉的神色也变了一下,视线落处,却看到了碧手指间的那个金色纹章——那一片被掩起的衣襟上,清楚地绣着一枚金色双菱形的符号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是十巫中巫即一族的家徽。

        双菱形的旁边绣着两两成对的金星,分明表示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出身:巫即家族二房的第二个女儿。飞廉忽然说不出话来了——这,不就是前几日巫朗大人给自己看的庚帖上写着的那个女子么?

        巫即家族二房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:明茉小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家族给他挑选的妻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门婚事,是你翻身的最好机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一日,身为国务大臣的叔祖把大红烫金的帖子放到自己面前,语重心长地开口:“现在巫即家族里长房无后,正是二房掌权的时候,娶了绝对没错——别小看人家是庶出,可明茉的母亲是一族里的长房么女,也是最得当今巫姑大人欢心的一个……巫姑一族一向由女子继承,她母亲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巫姑!”

        巫姑家族的女子……他想起了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,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不是她的后人,也是这般模样呢?

        “当年我就想把明茉娶进门,可惜被巫彭那个家伙抢先定给了云焕。”说起这件事,巫朗尤自恨恨——军政两位大臣百年来钩心斗角,即便是在子孙辈的婚姻上也是处处作对你争我夺,“多亏这次把云焕给连根拔除了,你照旧可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劳叔祖为我费心了,”他突兀地开口,对长辈行礼,“只是,我并不打算要翻身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巫朗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,露出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,举起了手里的玉尺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旁边晶晶正好捧着一把各色的糖块跑进来找飞廉,一看到巫朗在,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,直接躲到了他身后。飞廉叹了口气,放下正在看的《游仙录》,伸出手摸了摸青族女孩柔软的头发,微笑起来:“叔祖,我刚刚过上想要的生活,真恨不得永远都这样下去——这样已经很好了,还翻什么身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烂泥扶不上墙!”国务大臣看着这个自己自小溺爱的孩子,狠狠将玉尺打到了案上,吓得晶晶猛地缩回了飞廉身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只知道和鲛人、贱民混在一起,白白辜负了他的期望和天生的好身手!

        然而飞廉还是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但并不介意的神色——从苍梧之渊孤身回来后,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,还是真的身体一直未恢复,这个和云焕齐名的军团双璧一直过着革职后的闲散生活,赏花养鱼,听碧唱唱歌,教晶晶学学字,日子就这样悠然的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巫朗简直对这个侄孙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    分明是一族里最优秀的年轻人,分明具有那样高的天赋,受过那样纯正严格的教导,有着帝国最高贵的血统——可为什么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自己的期望?

        反而被那个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云焕,这样一步步的抢到了前头去!

        巫朗终于缓缓放下了手,颓然推开了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飞廉,你逃不掉的。”背对着他,国务大臣却忽然喃喃说出了一句话,“同样是失利贻误军机,云焕如今已在辛锥手里,而你却还能躺在这里看书——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飞廉悚然一惊,收敛了脸上一直悠闲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是的……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脚下的位置。如果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门阀背景,有着掌握帝国大权的叔祖照应,就凭他犯下的任何一个小错误、他早已该和云焕那样被放弃、被送入那个酷吏的手里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,内忧外患,虎视眈眈。”巫朗望着城市中心那一座巨大的白塔,喃喃,“叔祖已经老了……这棵大树,也不知能罩得这个家族到几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飞廉不再微笑,静静站起了身,凝视着那个扶门而立的背影,忽然发现这个叱咤天下的族长骤然已经是如此的衰老——毕竟,也已经一百多年的明争暗斗过去了啊……为了让家族屹立不倒,巫朗大人又耗费了多少心力?

        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,望着那个背影:“叔祖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孩子,我知道你的心思,”巫朗摇着头,苦笑起来,“豪门逆子啊……你的心,怎么就不向着自己的家和族呢?你喜欢那个鲛人女子是么?你同情那些贱民是么?你是恨不得把这帝都里的三道城墙全部推翻吧?……我,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飞廉怔住,张开了口,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来,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,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做梦了……孩子,你逃不掉的。”巫朗低低笑了起来,轻蔑而讥诮,“只要你活在这个云荒上,你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,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——这并不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,你活在这个云荒,你逃不掉的。飞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飞廉沉默下去,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,感觉心里有一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——

        是的,他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,门第高贵、万人景仰,拥有健康、财富、智慧和技艺,几乎获得了整个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。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,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、又是什么保证着这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就算他一直试图挣脱,试图抗拒——却不知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束缚里才安全优越地成长起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时候,我真希望云焕是我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巫朗喃喃,仰望着白塔叹息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飞廉一震,某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。他看着族长,发现他握在门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。晶晶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服,发出颤颤的咿哦声,这个青族的孩子虽然听不懂他们冰族的语言,却也知道此刻气氛的凝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也叹息了一声,带着歉疚:“只可惜,我不是云焕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刹那都陷入了沉默,只有帝都的风在舞动,隐隐带来硝烟的气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巫朗忽然苦笑起来了:“我的孩子们啊……如果我倒下了,谁来继续给予他们华服美食、高官厚禄?谁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被巫彭送入大牢、交给辛锥?谁能保证巫朗一族,不至于象前代巫真那样被覆灭?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人背对着房间,低声:“飞廉,你能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能在顾着你的鲛人女奴和异族养女之余,为族人想一想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被那一连串的问句击中,怔怔站在原地,手里那一卷《游仙录》无声滑落在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叔祖……”他涩声开口了,身后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,露出惊慌的表情,仿佛知道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话——

        但他还是说出来了:“容我再想想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还来不及想,在帝都的清晨,他就这样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为他定下的未婚妻——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在霞光中飞奔而来,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怀里,惊慌失措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样尴尬的开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侧过头,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:“明茉小姐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飞廉公子。”明茉镇定了一下,拉拢了衣襟回礼——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,她瞬间回过了神,显露出门阀贵族女子惯有的矜持和冷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幸会了。”飞廉继续客套了一句,然后就发现再无什么可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那样尴尬的局面,聪明人都知道此刻对方一定想着及早脱身回去,而不是在大街上这样客套来去的端着架子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告辞了。”还是明茉率先说出了这句话,回过头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这般的样子,却恰恰被对方看见了,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猜测。

        传出去的话,说不定,这门婚事也就此黄了吧?

        她却微微苦笑了一下:定了两次婚约,却都无疾而终,从此后她在十大门阀里的声誉算是完了,可能永远都不再会有人上门提亲了。不过,这样……倒也是不错呢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十大门阀之中,在数以百计的贵族之中,她想嫁的、却只是那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那一个于今再也没有可能见到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拉着衣襟,失落地往回走着。背后的两人也已然结伴离去,隐约有低语传来:“这些药,巫真大人那里不知有没有……生肌续骨的……云焕刚放出来,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骤然站住。

        什么?他们说什么?云焕……云焕刚放出来?!

        “等一等!”她骤然回身,追了上去,“等等,我跟你们一起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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