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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·破军-第八章 屠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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动攻击——这一下兵行险着,算是押对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破军少将不日即将携如意珠返回帝都复命。”巫彭回禀了最后一句话,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外面此刻是子夜时分。

        禀告完了所有的事情,巫彭膝行后退出十丈才站了起来。方才虽是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冰冷的云石地面上禀告,可冷汗已经湿透了重衣。

        百年前就跟随着智者大人、经历过千百次战争,可每次面对这位神秘人时,身为十巫的他依然有惊心动魄的感觉,仿佛面对着的是一种“非人”的力量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一月前,云焕已将遭遇海皇之事禀告于你,为何至今才上禀?”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方才,神秘的声音透过了空间、直接在他心底发问,冷若冰霜。

        睥睨天下的元帅在那一瞬间战栗,几不能答。要怎么辩解?他将这道消息秘密扣下,分明是包藏了私心。因为他压住消息,所以元老院没有及时得知又有一神秘力量加入这场角逐,以为要对付的只有空桑人,遂派出了巫抵领兵前往九嶷封地,等呆空桑人来王陵夺宝。

        帝国在部署的时候、完全没有考虑到悄然逼近的海皇力量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……巫抵这一去、必遭挫败,甚或死亡。扳倒和国务大臣结党同盟多年的长老巫抵,那便是他秘密的、无人知晓的私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几个元老的龌龊事,可别在我面前显露。”神庙中智者冷冷地笑,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,将一句句话送入他心底。那一瞬间、想了无数遍的筹划全部乱了,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再向智者大人请求让天下兵权归于他手,只是忙不迭的辩解,额头冷汗涔涔而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智者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……活了百年的巫彭在心里感叹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他禀告到云焕消息的时候,隐隐听到了九重门内一声惊喜的低呼。那是云烛的声音。巫真……她总算还好好的活着。帝国元帅刹那间松了口气,唇角露出一丝放心的笑——只要智者大人还信赖云烛、还留她在身侧侍奉,那么他一手扶持的云家就不会失势。

        十几年前,云家还被流放在属国,只有云烛因为到了送选圣女的年纪、被送回帝都。自己从铁城策马奔过,无意看到了那个寒门少女。那时候云烛正帮着作坊汲水——不知为何、勒马而望的元帅心里,就冒出了“这就是圣女”的念头。那是他人生中押对的最大一次赌注。

        世事便如翻覆雨……心里想着,巫彭在冷月下站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元帅。”在转过观星台后,随从将斗篷递上来,静谧地低声禀告,“入夜了,寒气重。”竟是女子沙哑的声音。然后踮起脚尖,为只能单手动作的男子系上斗篷的带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走吧,兰绮丝。”帝国元帅披上了斗篷,依然有些心神不定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叫兰绮丝的女侍卫默不作声地转过身,跟在巫彭身后拾级而下。入夜的风冷而湿,吹起女子的披风,露出窈窕美妙的体态。女子身材很高,肤色白皙如雪、长发灿烂似金,眼睛如同最深邃的碧落海水——正是冰族最纯正血统的象征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主人,事情顺利么?”在走下白塔后,兰绮丝才开口低问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出身决不可能低于十大门阀嫡系的女子,竟然如鲛人傀儡那般称呼巫彭为“主人”?巫彭摇了摇头,蹙眉看向天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智者不肯让云荒兵权归于主人之手?”兰绮丝诧异,也担忧地皱了皱眉头,“空桑和海国联盟反攻,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,智者大人还不为所动?真是奇怪……难道还是被巫朗那边抢先了一步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我太贪心而已。”巫彭忽然低叹了口气,冷汗在风里慢慢干透,“或许根本不该在智者大人面前玩弄权术。可是我习惯了。兰绮丝,你也知道,我们十大门阀里的每一个人,生来都被灌输以权谋而长大……若稍拙劣一些,便永无出头之日,甚至覆灭。如你一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兰绮丝忽然沉默了。乌云下,月光惨淡,照着女子的脸。她大约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,有着高爽的额角和坚毅的嘴,海蓝色的眼睛冷定从容,隐隐具有某种男子气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不是你舅母当年内斗中输给了国务大臣巫朗,巫真一族又怎会被灭族……”帝国元帅轻叹了口气,提及二十年前的往事,“十岁以上所有族人都被斩首,其余流放往属地,永远不得返回帝都——我堂堂一个元帅,也只能庇护住一个八岁的女孩而已。”顿了顿,仿佛没有看见身边女子惨白的脸,巫彭伸出手来,“今日风隼带回的密报,再拿来给我看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兰绮丝的语音微颤,勉力控制着情绪,将怀中秘藏的两份书信递上。一封是来自西方砂之国空寂城的密报,清晨秘密送达元帅府。还有一封没有落款,只是粘了一根绿色的带子,隐约有海的腥味——竟是一根凤尾藻。

        巫彭的眼睛首先落在那封不知来历的密报上,慎重磨娑着信封,似乎长久考虑着什么,最终没有拆开看,只是一揉、信碎裂成千片从万丈高塔上洒落大地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封信,被帝国元帅拆开,慎重地读了第二遍。那是来自云荒最西边空寂城里的密报。虽然已是第二次查阅,信上的文字也简洁,可见惯了生死的元帅还是被其中传达出的浓烈杀气和血气震慑:

        “日出,少将提兵至苏萨哈鲁,围搜村寨,得鲛人所用器物若干,不见复**踪迹。遂令所有牧民出帐聚于荒野,一一查认。不获。押族长及其两女,拷问复**去向。沙蛮性烈,怒骂恶咒而已。以刑求断族长全身之骨,终不承。少将怒,令提两女出营帐,吞炭剔骨、一毁其喉一断其足,缚于村寨旗杆顶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巫彭短促地吸入一口气:以那些牧民骁勇剽悍的天性,岂能坐视族中女子被如此凌虐?严刑逼问如此,只会适得其反——这一点,从讲武堂毕业的少将心里也是有数的吧?

        “沙蛮族长状若疯狂,以头抢地,连呼三声‘杀敌’而死。族中男子闻得族长临死之命、一夕尽反。持刀上马,袭杀镇野军团,至村寨中心欲救二女,被围。少将命人散布恶言于大漠:若七日之内不获如意珠,苏萨哈鲁必无一人一牲存活。此时,赤水上下已成毒河,军士依令封井锁泉,断鲛人归路。七日期满,少将按剑而起,举双头金翅鸟令牌,下令屠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激战重起。日落时分,苏萨哈鲁已无一人一牲存活。共计屠人三千六百余口,牛羊不可计数。兵刃尽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样触目惊心的一场血战和屠杀、落在纸上不过寥寥数百字。

        巫彭却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。云焕……那个寒门少年,如今怎生变得如此决绝狠毒?若不是他一接到密报,看到如此惊人的死伤就立刻来谒见智者大人,抢先求得赦免——只怕就算云焕拿着如意珠回到帝都,在朝堂上还会受到严厉的诘问吧?

        “唯余数百沙蛮携二公主突围,至空寂城外一古墓,以神灵在彼,纷纷下马叩首号哭,祈求保佑。少将提兵追杀而至,见之忽失神。沙蛮余党躲入墓中,负隅顽抗。军中有献策以脂水火攻者,被怒斥而退。少将却步墓前多时,不能寐。稍顷墓门大开,有鲛人从中出,遍体溃烂,持纯青琉璃如意珠,为曼尔哥部乞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如果不是鲛人复**及时出现,交出了如意珠……那么,这个破军少将又将如何收场?就算他回到帝都,面对着的还是军法严厉的处置,甚或是更残酷耻辱的死亡。

        ——看来,在不顾一切地下令屠城时,云焕只怕也是存了玉石俱焚之心吧?那个孩子,有时候实在是有点像自己的——特别是被逼到了绝境时露出的牙爪。

        帝国元帅微笑起来,眼里忽然有了一种慈爱却又危险的表情,微微摇头——被截断了归路,复**就算无法迅速返回镜湖大本营、居然也就这样受了胁迫,乖乖交回了如意珠?

        真是优柔懦弱的民族……难怪千年来只配做奴隶!然而元帅的笑容在第二遍注视着这段文字时凝滞了,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,脱口惊呼:“古墓?糟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么,主人?”兰绮丝第一次看到主人脸上这般震惊的表情,脱口惊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牧民祈祷不应?这般杀戮都不出手制止,难道是古墓里那个人已经……”巫彭眼神忽然有些涣散,喃喃低声,似乎长年残废的左手再一次疼痛起来,蓦然用急切的语气命令身边的女子,“快!给我写密令给狼朗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!”兰绮丝立定身形,迅速从怀中拿出信笺,就着女墙执笔呆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立刻派人查探古墓内之详细情形。”用右手捂住了残废的左手,帝国元帅注视着西方尽头的黑沉沉夜色,一字一句吐出了这样一句密令,眼神沉郁如铁——如果那个他多年来一直秘密监视着的女子已不在人世……那么,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,可以牵制住那一颗雪亮冷厉的破军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他多年来辛苦布置的均衡棋局,就要被完全打乱!巫彭的手不自禁有些发抖,有种一着走错、满盘皆乱的感觉。狼朗……为了监视那座古墓、我将你安置在空寂大营里那么多年,这一次你定要给我传回确切的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主人,还有什么要吩咐我哥哥去做的么?”兰绮丝写好了密函,恭谨地问了一句。“没了。”巫彭声音冷而促,“给我连夜秘密送往空寂大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主人。”兰绮丝看着元帅拂袖走下高塔,小心地将用特制药水写就的密信收入怀中——狼朗,狼朗……那么陌生遥远的名字,她几乎记不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同族哥哥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不过九岁的哥哥,是巫真一族中的二房七子,当时人人都叹息说这般聪明的孩子,因为不是长子而错失了进入了元老院的机会——可不料大难来临之际,正因为年纪幼小,他才堪堪逃过了一劫。

        族中成年人全被斩首,十岁以下被逐出帝都,永远流放属国不得返回。昔日的天皇贵胄,一时流离星散,也不知道剩下的寥寥三四十个孩子里、如今还有几个活下来?如果不是巫彭大人多年暗中关照,只怕哥哥早就在砂之国成为一堆白骨了吧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回,按主人的吩咐在空寂城监视着云焕,不知道又是多么艰难的任务。不知道哥哥能否对付那个全军畏惧如虎的破军少将——那个现任“巫真”的弟弟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说巫真云烛的妹妹——圣女云焰不久前触怒智者,被驱逐下了白塔,云焕少将也身陷荒漠,帝都到处都在流传着云家大厦将倾的谣言。难道二十年后,新的“巫真”一族又要遭遇什么不测?帝都争斗惨烈异常,翻云覆雨之手不时操控局势。金发的冰族女子望着西方尽头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,眼睛里有复杂而疲惫的神色。

        巫彭离去后,云烛依旧匍匐在黑暗的神殿里,但满脸都浮出了欢悦的笑容。“笑得太早了吧……”忽然间,背后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里,那个低哑模糊的声音又响起来了,用她才能听懂的语调含糊冷笑。似乎是沉闷的天宇中陡然落下一个惊雷,“一切刚刚开始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云烛呆住,背上慢慢沁出冷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巫彭看得比其他十巫要远一些……”智者的声音从黑暗最深处传来,带着俯瞰的不屑和冷嘲,慢慢道,“可他的眼睛,毕竟看不穿彼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……呀!”云烛撑起麻痹的身子,原地转过身,向着黑暗最深处深深跪拜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放心……我答允过的……如若你弟弟返回帝都……我,将赐给他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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