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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·双城-第十四章 舞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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着你的少将一起杀了…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,要背叛就背叛的彻底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    漫天的夕照中,云层涌动,黑色的双翼遮蔽了如血的斜阳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在返城的风隼编队中,一架风隼陡然剧烈震动了一下,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爆发开来——那个瞬间、周围的沧流帝国战士只隐约看见副将的风隼内有蓝白色的光芒一闪,然后风隼内的同伴发出了一阵惊呼,整个机械就开始失去了控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副将!副将!”一边的战士大声叫,然而只看见铁川副将从窗口稍微探了一下头,嘶声大喊:“皇天!皇天!”——然后风隼就如同玩具竹蜻蜓一样、打着旋一头栽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编队刚要随之下掠,甩下带着抓钩的飞索、想试图阻止风隼下落,然而飞索荡到最低点后陡然一重,仿佛有什么东西攀援而上——等到看清从地面忽然间返回的、居然是浑身是血的云焕少将,所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许救援!立刻返回!立刻返回!”云焕一个箭步冲到鲛人傀儡身边,厉声命令,“要回去向巫彭大人禀告、并加派援兵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。”鲛人傀儡木木地答应着,迅速的操纵着。

        桃源郡在身后远去,云焕站在窗口旁,看着底下苍茫的大地和如血的夕阳,忽然间仿佛有些苦痛地抬起了手,扶住额头,看着血从眉心和指尖一滴滴落下。终于还是舍弃了么?

        “潇……”不能让身边任何人听见的低语,忽然从少将嘴角滑落。

        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    那一道蓝白色光随着少女能杀死人的眼神一起爆发开来,瞬间弥漫了整个舱内。沧流帝国的战士反应都是一流的,迅速躲闪和拔剑,然而靠近那笙的那几个士兵依旧被击穿了左胸心口,立刻死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鲛人傀儡并不能如同沧流战士那样迅速躲开,他们被固定在座椅上,直至生命的最后也不能离开——皇天发出的巨大破坏力量,瞬间将操纵机械的鲛人傀儡杀死在操纵席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风隼失去了控制,直直坠向地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哭叫着,第一次感到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杀气,恨不得将此刻所有的沧流帝**队化为灰烬!她想哭,想叫,想骂人甚至杀人——然而在这样混乱的场面里,她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,宛如大果壳里的一枚小坚果,跌跌撞撞地在风隼内滚动。

        速度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快,木头和铝制的外壳在如此的速度下已经超出了极限、发出焦臭的气味。里面的沧流帝国战士都已经感到了天旋地转,但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、身经百战的征天军团,这样紧急的情况下,还有人记得按照讲武堂里教官的教导、迅速扯起一面“帆”,从急速坠落的风隼中跳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的手脚被捆绑着,根本无法活动,剧烈的震动中她上下翻滚颠簸着,浑身被撞的乌青。然而她的眼睛里丝毫没有恐惧或者慌乱,只是愤怒倔强地睁着,头一下下地乱撞在各处,她只是咬着牙,喃喃自语:“我杀了你们……杀了你们……杀了你们!”

        就在愤怒聚集到最高点的刹那,蓝白色的光芒再度闪耀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瞬间,破损的风隼彻底四分五裂,里面的人宛如一粒粒豆子,从高空上洒了出去,跌向百尺之下的大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夕照的余辉洒了她满身,天风在耳边呼啸,如血的云朵一片片散开和聚拢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一瞬间,那笙充满杀气和愤怒的心忽然稍微平静了一下,睁着眼睛、看着面前越来越远的云朵,眼角瞥见的,还有那座似乎能触摸到天上的白色的巨塔……那样的飞速下落中,仿佛时空都不存在。原来,便是这样的完结……那一场光怪陆离的云荒之梦啊!

        一个百年前的传说忽然萦绕在耳畔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宛然看见一袭白衣、如同白鸟的羽毛般飘落,飘落……恍惚中,她又觉得那便是自己。下坠的速度已经让她快要窒息,陡然感觉到了彻骨的无力和疲惫,干脆闭起了眼睛,准备迎接那一场永恒的睡眠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嚓”,忽然间,仿佛有什么东西拦腰抱住了她,去势转瞬减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?”那笙睁开眼睛,脱口问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四周只有风声,大地还在脚下,哪里有一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腰间的力量是柔软的,托着她,往斜里扯动,减缓她下落的速度——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,忽然手指就触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,宛如丝绸束着腰际。

        烧杀掳掠过去后的废墟里、叠加的尸体堆的顶端,一个小小的偶人坐在那里,裂开了嘴,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空那个越来越大的黑点,手臂抬起来,咔哒咔哒地往回收着线,仿佛放着一个大大的风筝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一架风隼打着旋儿,终于在远处轰然落地,砸塌了大片尚自耸立的房屋。

        同时,沉重的“嘭嘭”声传来,几个从风隼内跳出逃生的沧流帝国战士落到了地面,虽然跳落的时候张开了“帆”,然而离地的速度实在是太快,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折断了颈骨,成为支离破碎的一堆。只有一个家伙比较幸运,跌在一具尸体上,尸体登时肚破肠流,而那个人也哼哼唧唧地站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偶人似乎感到欢喜,坐在尸山上踢了踢腿,手臂却是咔哒咔哒地继续往里收,天空中的黑点越来越大,往这里落了下来——偶人忽然有了个诡异的笑容,忽然间就把手一放,引线骨碌碌地飞出,那个“风筝”直坠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诺,你又调皮了。”忽然间,一个声音冷淡地说,细细的线勒住了偶人的脖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偶人的眼皮一跳,被勒得吐出了舌头,连忙举起手臂,将线收紧,让那个直坠下来的女子身形减缓速度,最终准确地落在另外一堆尸体上,毫发无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笙。”毕竟是受托要照顾的人,西京勉力捂着伤口上前,扶起少女,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,咀唇不停的哆嗦着,说不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笙?”怀疑女孩是否在沧流帝国手里受到虐待才会如此,西京再度晃着她,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西、西京大叔?……你还活着?啊,汀、汀死了?”被用力晃了几晃,失魂的少女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,忽然间,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,“大叔,炎汐他死了!炎汐死了!炎汐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刚刚赶到的两个人同时惊呼,连苏摩的脸上都有震惊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哭得喘不过气来——从中州到云荒的一路上,经历过多少困苦艰险,她从未如同此刻般觉得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痛苦,她捂住脸,哭得全身哆嗦:“炎汐、炎汐被他们射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右权使死了?……”喃喃地,苏摩茫然脱口,忽然间心中有萧瑟的意味——鲛人是孤立无援的,千年来那样艰难的跋涉,多少战士前赴后继倒下,成为白骨,而那一根根白骨倒下时的方向、却始终朝着那个最终的梦想。

        西京看到少女这样痛哭的表情,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,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去找他……我要把他找回来……”哭了半天,那笙忽然喃喃自语,抹着泪站了起来,自顾自地摇摇晃晃走开,“他说过、鲛人死了都要回到水里……化成水气升到天上去,变成闪耀的星星……不能、不能把他留在这里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茫然自语,低下头胡乱地在烧焦的废墟里翻动着,不顾尚自火热的木石灼伤她的手。泪水一连串地从脸上流下,低落在冒着火苗的废墟里,发出滋滋的响声,化成白烟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摩在一边注视着,没有说话,微微低下了眼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傻丫头……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过吧?”西京忽然捂着伤口,苦笑起来,喃喃说了一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已经结束了……她永远不要明白便好。”苏摩忽然接口,冷冷说了一句,“否则箭一离弦,心便如矢一去不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西京陡然一震,眼光亮如剑,抬头看向鲛人傀儡师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苏摩已经转开了头,走过去,用脚尖在尸体堆中踢起了一名方才从半空跳落的沧流帝国战士:“别装死!起来!——你们在哪里射死了炎汐,快带我们去找!”

        脚尖踢到了断骨上,奄奄一息的沧流帝国战士猛然清醒过来,呻吟:“炎汐?谁?……我们、我们射死了……很多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炎汐!那个最后逃出来的蓝头发的鲛人!被你们射穿心脏的!”苏摩将那个伤兵拉起,恶狠狠地问,“在哪里?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最后、最后逃出来的?……”伤兵喃喃自语,仿佛想起了什么,抬起已经骨折的右手,指指街的尽头,手臂软软垂了下来,“在那个药铺里吧……不过、那个人、那个人并不是鲛人……而是黑头发的……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?”苏摩忽然间就有些沉吟,不知为何眼里有一丝隐秘的惊喜意味。放开了手,扔下那个人,拉起那笙不由分说就往那边掠过去:“快跟我去那里找炎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?”那笙抽噎着,但是陡然也被苏摩冰冷的手吓了一跳——这个傀儡师,还从未曾这样主动接触过她,怎不让她心头一惊。

        被拉着风一样的奔跑,转瞬就到了街角那个被烧毁的药铺里。

        炎汐……炎汐就是为了引开那些人、用尽全力逃到了这里,然后被劲弩一箭射穿了心脏?想到这里,那笙就不由全身微微颤抖,捂住了眼睛,不敢去看炎汐的尸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在……果然不在这里。”苏摩在废墟间转了一圈,空茫的眼睛里陡然也闪过了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在这里吗?”那笙舒了一口气,然而立刻感到更加的难过,忍不住带着哭音问,“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了么?我一定要找到他……一定要找到他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,一定要找到。”傀儡师看着少女哭泣的脸,忽然微笑起来了——这一次,他的笑容居然没有一丝一毫阴郁邪异,明亮而温暖,拍了拍那笙的肩,忽然转身,拍了拍手,对着四周坍塌的废墟大声喊:“炎汐!出来!已经没事了!出来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!”那笙吓了一跳,抬头看着那个诡异的傀儡师,抹泪,“你、你会叫魂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比叫魂更厉害,能把死人都叫醒过来。”苏摩嘴角忽然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,继续呼唤右权使的名字,“炎汐!出来!战斗结束了!我是苏摩!”

        然而,声音消散在晚风里,废墟里只有残木噼啪燃烧断裂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傀儡师从来冷定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诧异,低语:“难道我推断错了?他真的死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笙本来已经惊诧地停住了哭声,怔怔看着这个叫魂做法的傀儡师,不知道他准备干吗,然而听到他最后的自语,终于再度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少、少主……”忽然间,一截成为焦炭的巨木落下,露出被掩藏的墙角,那里一个浑身熏成黑色的人抬起了头,显然是用尽了全力才发出声音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哎呀!”那笙一时间吓得愣住,根本没认出面前的人,然而等对方抬起眼睛看过来的时候,转瞬就认出那熟悉的眼神,一下子大叫起来,扑了过去:“炎汐!炎汐!炎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轰”的一声,屋角那一截残垣经不起这一冲,轰然倒塌,炎汐失去了支撑,往后跌靠在地面上。还好苏摩反应快,手指一抬、在那笙重重落到炎汐身上前用引线扯住了她,才避免了劫后余生的右权使被莽撞的少女压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笙用力扭着腰,然而终究无法摆脱那该死的引线,被吊在半空,保持着倾斜的角度。俯视着废墟中那双依然睁开的眼睛,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,伸出手一把抱住炎汐,大哭起来:“你还活着?你还活着!吓死我了啊……他们都说你被射死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别、别这样……”被抱得喘不过气来,没有力气说话的人只能吐出几个字,“我没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吓死我了!真的吓死我了!”那笙又哭又笑,眼泪不停的落下来,“还说没事!我还以为你被他们一箭穿心杀了呢!害的我……你骗人!你骗人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哪里……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……鲛人……所以……”炎汐抬起手来,捂着左胸上那个伤口——巨大的贯穿性创伤,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破裂的内脏,“所以他们按人的心的位置……射了一箭……就以为我死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又惊又喜,不可思议地问:“难道鲛人、鲛人心脏的位置不在左边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中间啊……”炎汐微微笑了笑,咳嗽,吐出血沫,“我们生于海上……为了保持身体完全的平衡……生来、生来心脏就在……中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……?”那笙一声欢呼,大笑着极力低下头,侧过脸将耳朵贴在那焦黑一片的胸膛正中,听到了微弱的跳跃声,大叫,“真的!真的耶!你们的心脏长得真好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摩苦笑起来,转开了头去,只是低低道:“没事了,大家快回去。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赶紧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回去,不回去!我还要跟炎汐说话!”那笙嗤之以鼻,根本不理睬傀儡师,继续伸出手抱着炎汐,将耳朵贴在胸口正中,满脸欢喜地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去再说!”苏摩看不得那样的神色,陡然间脸色便是阴郁下来,看了看天色,厉声,“天都要黑了!再不拿着皇天回去白璎要出事!你如果再不懂事会害死很多人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啊?白璎姐姐?”听到这个名字,少女倒是愣了一下,冒着圈圈的眼睛也渐渐平静明白过来,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,“凶什么凶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炎汐用手撑着地面,努力想坐起,劝阻:“听、听少主的吩咐……先回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那笙小心翼翼地拉起他,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烧伤和箭伤,忽然间鼻子又是一酸,哭了出来:“才不!才不等回去!我现在就要说!——”她猛然往前一扑,用力抱住炎汐,将脸贴着他的胸口,大哭:“我喜欢炎汐!我喜欢炎汐啊!我最喜欢炎汐了!再死一次的话我就要疯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那样的冲力,让勉强坐起的人几乎再度跌倒,然而鲛人战士看着扑入怀中的少女,愕然地张开双手,有些僵硬地不知道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要和炎汐一直在一起……”那笙把鼻涕眼泪一起蹭在人家衣服上,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,毫不脸红地脱口,“我要嫁给炎汐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炎汐的脸被烟火熏得漆黑,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然而那深碧色的眸子里却忽然闪过了微弱的苦笑,僵硬的双手终于回了过来,拍拍那笙的肩膀,拉开她:“不行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为什么不行?”那笙怔了一下,抬头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又不是男的。”炎汐笑了笑,拍拍她的肩膀,“我一早就跟你说过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胡、胡说!你明明不是女的——怎么也不是男的?”那笙涨红了脸,大声反驳,忽然哇的大哭起来,“你直说好了!你不要我嫁给你,直说好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唉……”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,炎汐求助地看向一边的少主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摩眼里有复杂的神色,忽然不由分说一挥手,将那笙从炎汐身畔啪的拉起来,扯回到自己身边:“鲛人一开始就是没有性别的,难道慕容修他们都没有和你说?快走快走,不许再在这里磨磨蹭蹭!”

        ※※※※※

        夕阳终于从天尽头沉了下去,晚霞如同锦缎铺了漫天。

        在连伽蓝白塔都无法到达的万丈高空,坐在比翼鸟上,俯视着底下大地上血与火的一幕幕,三位女仙闭着眼睛,仿佛细细体会着什么,眉间神色沉醉,直到风隼飞走,战火熄灭,才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看到了么……看到了么?那就是凡界的‘人’啊……”鬼姬喃喃叹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多么瑰丽的感觉!……那种种爱憎悲喜的起伏……”慧珈尤自闭着眼睛,眼角却已经垂下一滴泪来,“简直就像狂风暴雨一样逼过来……他们活着、战斗,相爱和憎恨……多么瑰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曦妃低着头,没有说话,梳着自己那一头永远不能梳完的五彩长发,微微抖动着,让长的看不见尽头的发丝飘拂在天地间,形成每一日朝朝暮暮的霞光。

        许久,她拈起了白玉梳间一根掉下的长发,吹了口气,让它飘向云荒西南角正在下着雨的地方,化成一道绚丽的彩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……在羡慕那些凡人么?”曦妃低着头,扯着自己的头发微微冷笑,“多少万年的苦修、才换来如今‘神’的身份,本来都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、喜怒哀乐都磨灭掉了——但是你们却在云端羡慕那些蝼蚁般活着的凡人们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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